我一直不喜欢为自己的诗写说明。所以每当看到有人不厌其烦、粘粘自喜地在诗后写下一大堆说明性文字,就不免心生疑虑,觉得这是在诋毁读者的智力。我希望每一首诗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的来源,这个来源并不需要告诉别人。之所以有这样的希望,是我坚信每一首诗的产生,如果不是来自作者对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洞察,不是因为作者找到了值得写下来的价值,那么它存在的理由就是不充分的。有了这样的认识,我们在一首诗中所要告诉人们的,在一首诗中已经完成了。至于那些写作过程中写作者所使用的材料,他用了什么历史的或现实的,公共的或私人的东西,则已经由对诗的处理隐藏在了诗句之中。如果这一点没有被读者指认出来,或者说没有被一些读者体会到,存在的问题大概只有两种,一种是写作者没有处理好自己应该处理的材料,另一种则是读者缺乏阅读必须具备的知识,或者阅读的能力。而这两方面的问题,属于写作者的,谨慎的写作者一般会在内心承认,更觉得没有必要写什么说明文字了。属于阅读者的,大多数阅读者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承认,原因在于,大多数阅读者对自己的阅读能力信心满满,很难承认自己的知识储备不足以阅读诗歌。他们哪怕真实地看不懂别人写的什么,或者说他们的确缺少对语言历史的了解,更没有语言分辨力,也不会承认,因为那样等于是在说自己的智力存在问题。想起来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。再说一句,语言分辨力包括对语言的历史意含的了解,亦包括对语言声音的分辨。而在阅读诗歌中,对语言声音的分辨力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,它决定了我们在阅读一首诗时,对每一个词的绝对音高、音质的把握。
越是到了晚近,我读诗的热情越是衰减,对大多数人的作品提不起阅读的兴趣。尤其是那些读之难以分辩出个人风格的作品。这些作品无论在用词与语言结构、节奏上,都很容易与其他人的作品混淆。读它们有什么必要呢?但想要读到风格特一鲜明的作品的确太难了。一个时代能够涌现出几个有鲜明特征的诗人,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幸事。所以,大多数作品其实是没有必要读的。哪怕写作者自我强调的能力很强,可以天花乱坠的把自己的写作说的繁花似锦,也没有必要读。因此,更多时间我把阅读放在与诗不相干的书籍上,譬如读点谈论历史的书我觉得很有趣。在那些由众多事件组成的历史叙述中,阅读能够发现的趣事太多了。尤其是记述历史上最动荡时期的书籍,总是能够让人发现有些事情的产生,自有其特殊的原因。就是那些按照一般逻辑被人们认为的最不值得赞赏的人物,如果一本书发掘出了某些有趣的材料,亦会让我们感到其生涯的丰富性,从而能够更加立体地看待一个人。这时候所谓的反思会自然而然进入我们的头脑。结合到现实,从而得到某种有意义的启发。这一点,的确比读诗收获要大一点。就写作本身而言,也能够给与我们更多的帮助。我的意思是,阅读从来都是一种助力行为。我希望的是,阅读能够让我们收获对某些事物的认识。在这一点上不读诗可能获得的帮助更大。当然这也不是贬低读诗这样的行为。关键的是要看读什么样的作品。我们真的只能读那些能够反复带给我们启示的诗人。在这类诗人的作品中,世界的面目,语言的面目,都应该最大化的呈现出来。如果做不到这一点,读诗的确是没有用的。所以说,诗不要诗里,诗在诗外,作为一种道理,我们应该有所懂得。它虽然不是真理,但也对我们来说有用。
诗歌的格局是由见识决定的。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。所谓见识,应该是指我们对诗歌的总体把握。并以深入地的分析获得有利于我们的,对诗歌的理解。这里面所要求的东西其实是很复杂的。首先要求我们的是态度,即以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自己的写作,并能够有意识地设计出自己的写作方向。另外一点则是,不在的写作中计较自己的作品应该获得什么样的评价,将其真正置于一种历史的大框架中看待。如果我们的写作中能够经得起放在一个总体的文化场域内被考量,那么才可能真正获得了意义。这一点有一个很重要的衡量尺度,诗歌应该经得起比较。没有经过比较的诗歌,在我看来是值得怀疑的诗歌。只有经过与历史中的作品的比较,我们才能获得自身作品的优劣在什么方面。所以,认真的看清楚这些,是写作的基本要求。这样一来,我们时时需要做得工作不是别的,是要把自己对诗歌的认识提升到整个诗歌史的范围内来考虑。从而从纵向与横向两个方面,发现自身写作的路径。对于这一点来说,是必须要做的工作。我因此反对那些不能放置到更大的格局中谈论的诗。我认为,诗从来不是自身独立的产物,它的存在的意义在于,它是一种历史产物。它的价值必须由历史的比较而获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