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名的喜欢夜晚,喜欢它的漆黑如墨和捉摸不定,当然更喜欢的是夜幕上闪烁着的诱人的灯火。
夜的帷幕才刚刚拉开,灯光已迫不及待的跳出来,钻石般闪烁了。与灯光相辉映的是天上的星光,它们是夜最温柔的眼眸。不过与星光比,灯光更妩媚些,它富于人情味,能撩拨人的情感,使人于无边夜色中可以随心所欲,思接千里,任心灵自由驰骋。便觉得这夜是宏阔的,也是隐密的;是包容万物的,也可以自己独享。
远处的灯光虽然疏落散淡,却明灭变幻,风情万种,象谁抛来的多情媚眼,诱惑你,牵引你,使人有了追寻它的冲动。不过远方的东西终归是虚幻和遥不可及的,象年少时有过的许多梦想,无法真实拥有,干脆不去理它罢。
儿时读郭沫若的《天上的街市》,只读懂了两句:“远远的街灯明了,好象闪着无数的明星,天上的明星现了,好象点着无数的街灯。”星光与灯光相辉映,是多么美妙的场景。不过那时生活在乡下,乡村的夜晚大多被黑暗所吞没,许多地方通不上电,放眼望去,一座座村庄象夜海中的礁石,忽隐忽现,难以捉摸。只是偶尔的一束灯光从繁密的枝叶间透出来,使人约略可以判定人家的位置。
我时常会跟随大人们借助手电筒的微光,有时干脆借着星光,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夜路,磕磕绊绊往家赶。可是就在距离村庄不远处,有一家大工厂,每当夜幕降临,工厂家属区的几幢高楼便会亮起明晃晃的灯光,照亮四周的夜空。我常常会对着那片灯火发呆,它们居高临下,虎视耽耽,与黑竣竣的村庄鲜明的对峙着,也使身处暗黑中的我深感卑微。这时的灯光已不再浪漫和美妙,它们在我敏感又脆弱的心田埋下一颗萌动的种子,一份坚定切实的梦想,我暗下决心,一定要走出乡村的黑暗,融入那片光明中去。
后来,当我真的走出了乡村,跻身城市的人流灯海,我却象个迷路的孩子,怀着满心伤痛。母亲没有跟随我们一起走进城市,而是将身体和灵魂永远留在了乡村,也将我的幸福、快乐、忧伤、牵挂全部留给了那片土地。因此从一开始,我对城市便心存戒备,甚至许多年间都无法与城市亲近起来,人虽在城市的街巷游走,心却在城市的天空流浪,只有到了夜晚,暮色四合,借助街灯微弱的光亮,才会褪去伪装,袒露一个真实的自己。行走在清冷的街道,身边高楼上那些有着各色窗帘的温暖窗口次第亮起灯光,象一串串灯笼高挂夜空,便有强烈的依附感和归属感涌上心头,脸颊不觉爬满泪水。都市的万家灯火啊,有哪一盏是属于我的呢。
多年后,一次路过那家曾带给我巨大压力的工厂,发现它只是偏居城市一隅,并且小而破旧,并非记忆中的高大明亮。是那一盏盏灯光粉饰了它的容颜。我在厂区门口愣怔了很久,内心有隐隐的失落和惆怅。生活其实就是这样,人孜孜以求的有时并不是最初向往的,时间会证明一切,也会还原一切。
冰心先生的那盏“小桔灯”,实用又唯美,那朦胧的桔红的光映照着作家脚下的山路,也照亮了我童年的许多梦境。在儿时那些有月的夜晚,也有一盏盏红色的烛光在眼前摇曳,一群孩子打着灯笼,互相分享着年节的喜悦。寒凉的夜风吹不散我们手里和心里的暖意。当然孩子们后面常常有大人跟随,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。其中一位父亲是南方人,讲一口浓重的苏州话,一次我好奇地问他,南方那么远,怎么会找到这里和阿姨结婚呢,叔叔俯下身,一脸郑重地说,就是这样打着灯笼找到的呀。大人们都笑起来,我知道他在逗乐子,却又百思不得其解,不过很快地,我就被伙伴们手中那一团团喜气的红光吸引,和她们嬉闹去了。
如今置身城市的霓虹灯下,我却常常会怀念家乡那一盏灯火。一片黄晕晕的光笼罩着简陋的小屋,一家人围坐一起,或吃着晚饭聊着天,或者各自忙各自的事情。灯光虽不明亮却有着醉人的暖意,足以使人忘掉烦恼,忘掉疲累,只有温暖和幸福在灯光下滋长漫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