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江之子 三十三 饮鸠止渴

100 2019-11-29 17:06 春之旷野

谷越春这些时心情好,又来到况其民家玩,却没听到琴声。

“况妈妈,您老还扎实??”他热情和况妈妈打招呼。

“哟,越春来了,”况妈妈笑着说。“你这样看得起我的其民儿,是么办呢?上次到江汉你家玩,其民儿回来就是说你的老人太客气了,舞(舞,地方方言:做)那多菜,还煨汤……真是不过意……”

“哟!况妈妈莫这样讲,上次到江汉还是?玩好,很多地方都?去……时间太短,以后有时间再多玩几天……”谷越春说。

这时况其民才从他房间出来,看着他并不讲话。谷越春就奇怪了,走进他的房间,发现坐着一位姑娘,以为是况其民的对象,连忙退出来,说:“哟,来客人了……”

况妈妈见状,连忙拉着谷越春的手边朝房间走去边说:“来,进来,我有话跟你说……”

进了房间,况妈妈叫谷越春坐下,笑嘻嘻地说:“越春哪!你和我的其民儿玩得这样好,这样看得起,我就要给你关个心……”

谷越春似乎意识到什么了。记得上次来况妈妈问过自己:“今年几大年纪呀?有对象?……”此时看到坐在房间的姑娘,谷越春就明白了:莫非况妈妈要给自己说媒?他不做声。

“越春哪!”况妈妈依然笑嘻嘻地说:“给你介绍个姑娘……这样,你和我的其民儿就是‘铁门槛’砍不断了……”

这太突然了!就是喜欢音乐在一块玩玩、谈谈,怎么就……

湖北就是这个乡俗。如果对一个人有好感,就会关心他“家里几个人呵?有没有对象呵……”可自己怎么说呢?再怎么也不能在这里找对象啊!见谷越春陷入沉思,况妈妈和况其民还以为谷越春默认了这门亲事,两个人都出去了。

谷越春打量这姑娘:看样子已二十好几了,中等身材,外相平和,穿一件短细花布衫、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。谷越春猛然想起第一次在况家湾唱歌时,在突然涌进来的人中就有这个姑娘。

她静静地坐在那里,仿佛等待什么判决似的,谷越春不禁怜悯起来。良久,姑娘终于开口了:“你要问么事就问……”

谷越春依然什么也没说。问什么?王静那里还没最后了结,自己再怎么也不能放着她不管、在这里另找女人。再说,自己是到这里来改造的,到一个湾子找朋友,领导知道了怎么办。想了想,他说:“你晓得我是什么人吗?”

“我晓得,你就是工人,别的么事我都不管……”

姑娘是况其民同湾人况其采,24岁。家里有两个哥哥,一个姐姐,都已成家,还有一个和况其民同年的弟弟。

“在农村已24岁还?出嫁的姑娘很少……”况妈妈说,“她也谈了好多,高的不成、低的不就……她妈急得不得了,可她一心要找个工人……在农村几遭孽:五更半夜在农田做死不说,有时还要饿饭……其采的姐姐就是嫁到前头东岗山里,一年四季吃‘白芋’(白芋,湖北方言红薯)。姐姐哭死不去,是她哥哥用脚踢去的……”

“谁不想跳出农门啊……”心地善良的谷越春想到这。

“我在江口有女朋友。”谷越春对况妈妈说,“我不能脚踏两只船。”谷越春以为这事就这样为止了,可没想到况其采和她妈妈三天两头到况其民家催促……谷越春反复思考这件事:首先,王静肯定是不成的,他不能毁坏心爱的人一生、直至她的孩子;其次,自己的前程和未来早已和“反革命”连在一起,还不如拯救一个农村姑娘“跳出农门”……再说,父母也早就希望自己成家,完成自己的“任务”了!

“她一心要找个工人,脱离农村……”谷越春耳旁一直响着况妈妈的这句话。

王静那里现在怎样了呢?

农村正在大忙:抢受、抢割、抢打、抢晒……王静正和男人们一起往三里路外的公社粮库交公粮。粮库在镇中心,大门刷着四个大字“以粮为纲”。送来的公粮验收很严:没晒干的都要重新摊在大院晒干,稗子、瘪壳儿必须重新风净……

粮库的人很多,挑着粮食进的、空着挑子出的一个接一个,过磅的老头儿忙得雨汗连天……

院子里已晒了好几片粮食,王静将自己的一担稻谷铺开在地上晒,然后到街上去转……直到下午,估计稻谷晒得也差不多了,她转回粮库。老远,就看见一个青年小伙儿在收自己的稻谷,她急忙跑过去大喊:“哎!你收错了!这的我的稻谷……”

那青年小伙却不做声,等把粮食用木?(一种类似木锹的工具)都铲到一堆的时候,才慢慢对王静说:“这是你的,我?说是我的……”

“那你?”王静不解。

“帮忙不行吗?认识一下:我叫李凯旋,江汉知青。家住江口《华太里》,现在云丰生产队……”

王静打量这个年轻的陌生人:瘦瘦的高个儿、清瘦的面庞,穿一件印着“青年突击队”字样的红背心,蓝色的裤管挽到膝盖,露出两条干瘦的小腿肚。

李凯旋那双单眼皮眼睛一直紧盯着王静眯着笑……见王静不说话,他继续默默地把粮食又铲到王静的箩筐里,挑到征收点老头儿那里过磅……一直到忙完准备回家,王静仍然一声不吭,只是报以微笑,算是感谢。

“能告诉我你的芳姓大名吗?”李凯旋恋恋不舍。

“王静,解放的……”她一阵心慌,完全不知刚才说了什么……

以后,王静在公社总是遇到他,几次要请她到餐馆吃饭,也知道了李凯旋的一些情况:江汉十五中69届高中毕业生,70年下乡回老家,今年21岁,家里还有一个退休的老父亲……

一天,李凯旋拿了些点心食品找到解放生产队王静的家,递?谷越春婆婆:“婆婆:我是王静的同学。前些日子回了趟江汉,她家里托我?她带了点东西……”婆婆好奇怪:下乡两年多还?见到她家里带么东西来……

入秋,夜空皎洁而宁静,王静和湾里一个叫凤林的姑娘在稻场“照夜”看粮食。她俩躺在临时搭建草棚里的稻草铺上说着话,一会凤林说有点事要回去一会儿……月光下,王静一个人不由得沉侵到与谷越春的回忆中……

江滨公园,江门车站,江口的家,童湖……自从上次谷越春回乡对她说“忘记我是快乐的开始,离开我是曙光的照耀”后,她痛苦过,思考过,但从没后悔过,埋怨过。这是人的命运、是这一代人的命运。但她想:只有谷越春的第一步,决无王静第一步……想着想着,突然,月光里一个她熟悉的黑影串进她的草棚。她吃了一惊,发现是李凯旋。

“你怎么来了?这样……很不好……”王静小声说。

“我来这里好几回了……一直?看到你。我不灰心,一直等…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哪……”李凯旋兴奋地说。

“你来做么事?!又是晚上,快走……”李凯旋的举动使王静很反感。

“……要做么事……你还不明白吗?王静!亲爱的……”他一把抱住了王静。

“……不行!绝对不行……”王静挣扎着:“我要喊人了!”

“唉!静静,”李凯旋这样称呼说:“你这是何苦呢?我们这些可怜的‘知青‘流浪儿,谁会?我们快乐?没有人,只有我们自己!如果我们自己不?自己快乐,哪还有快乐呢?”

“如果我们自己不?自己快乐,哪里还有快乐呢?”王静咀嚼李凯旋的这句话。是啊,和谷越春认识以来,有过非常的快乐,也有非常的遗憾:他从来不给自己那样的“快乐”……

就在王静沉思时,急不可耐的李凯旋迅速脱去自己的衣服和裤衩……“我求你了!看在我们都是‘知青’的份上,‘同是天涯沦落人’,你就……就一回……”他边说边解王静的衣扣……

“不行!不……”王静抵制着……眼泪也流了出来。她恨,恨这个对自己不怀好意的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知青;她恨,恨谷越春。认识五年了,他从没像李凯旋这样的温存;她也恨自己不知为什么总摆脱不了谷越春对她的“纠缠”……她无奈地对李凯旋说:“算了……我……不怪你,你快走……”

李凯旋却躺着不动:“好王静,我李凯旋说话算话:对你好一辈子!就让我成……成一次吧!”他胸中烈火熊熊燃烧。王静不做声,李凯旋见状迅速剥去她的衣服,迫不及待……

就在那一刻,王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、一个她熟悉、亲切、想念而热爱的身影:那是谷越春!啊!那是谷越春啊!她激动地、幸福地闭上眼睛……

不一会儿,凤林姗姗回到草棚,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和王静躺在一起大吃一惊……李凯旋怆忙逃走……

“他是哪个呵,王静姐?”凤林满脸疑惑地问。

“我的一个同学,也是知青……”王静答道,随即不再做声。她的思想很乱,不知道这算什么,更不知道别人知道了该怎么办?

凤林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。这偷人养汉也不算么事,不该的是王静是有对象的人哪!怎么能做这样对不起人的事!好拐(拐,肖恩方言:坏)也是谷家的人哪!谷家对你哪点不好?你下到谷家,出工做事能做轻事就做轻事,谷家上下一口一个“王静伢”“王静姐”“王静妹”那样亲热……前几些时谷家越春哥还回来看了你!你,怎么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丑事……天一亮,凤林就把这事对谷荷荣说了。

谷荷荣大吃一惊!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未来的嫂子、一个尊敬老人、待人和气的江汉知青竟然会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!你不做人,我谷家还要做人哪!原来听说哥哥要和他“吹”自己还很生气,现在看来哥哥可能早有察觉。她不敢对婆婆说这件事,决定赶快到江口对父母说……

听到这突如其来噩梦般的消息,谷越春心里万分难过。“她是为了我才下乡到自己老家,也是为了我才受到这样的凌辱……我一定要为她伸张正义,把那个强奸犯挖出来,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!”他风急火燎地赶回老家。

“你是回来看王静的??她病了,病得蛮很!几天?吃。”婆婆说。“不晓得么样,打你上次走后她就不快活。问她,她么事也不说。春伢,是不是你说了她么事?”

王静躺在床上,看到谷越春,眼泪不住地流……

“是哪个流氓?还记得他的样子吗?什么口音?多大年龄?穿什么衣服……”谷越春气愤愤地问王静。“混在知青中的流氓、坏分子有的是,我一定会找到他的!你只要告诉我他的情况就行了……”

“找到他又怎样呢?他和我又能得到什么呢?”王静伤心地说。

“找到他就让这样的流氓强奸犯得到应有的惩罚!这不是对你个人,而是破坏整个‘上山下乡’运动!”嫉恶如仇的谷越春义愤填膺地说。“还记得曾经找过你麻烦的麻克幻吗?他就是那样的流氓强奸犯,不就逮捕法办了吗?看来你不想惩罚那个‘流氓强奸犯’,为什么?”谷越春非常不解。

“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?”王静没有直接回答谷越春的问题,却反问他。

“这和‘流氓强奸犯’有关系吗?”谷越春紧问。

“关系没有,道理一样。”王静说。“你这样聪明的人,难道还不明白么?”

谷越春沉默了。“关系没有,道理一样。”这就是说:我不与她结婚、是不想她将来的儿子是反革命的父亲;她不想惩罚他、是不想他成为一个“流氓强奸犯”……

如果是这样,王静啊!那我说什么呢?我知道:你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无奈。假如自己与你仍然一如既往热恋如初,你能让那个“流氓强奸犯”得逞吗?即使得逞、你王静能不惩罚他吗?

此刻,谷越春完全明白了:她,王静,依然热爱自己,就像自己依然热爱王静一样。只是他不愿王静成为一个“反革命”的妻子;而王静心甘情愿成为“反革命”的妻子,也不愿看到一个“知青”成为强奸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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