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小时候,我对老妈是由怨怼情绪的。
我在出生九天时就得了肺炎,当时父母不知道是肺炎,以为是破伤风。他们以为破伤风是治不好的,那时我不吃不喝,眼白上翻,于是就把我仍到灶房里,想等彻底死了后再拿去埋。阴历二月的北方,天气是非常冷的,灶房是个土坯房子,没有门,四处透风。天近晚时,父亲去看我死了没有,发现还有气,想夜里可能会被老鼠啃,心一软把我抱回了屋里。这时候他们俩才想起找乡村医生过来看看,医生也不知道啥毛病,活马当死马医吧,打消炎针看看,竟然又活过来了。医生说因太小,针打得多,估计长大后非聋即哑,是个傻瓜。
所幸我没有傻,但确实笨,头脑总比别人慢几拍,小学学习一直很差,到初中以后才稍微开窍。而且等我病好后,老妈的奶水都退回去了,我没有奶吃,主要是喝玉米粥养活的。因营养不良,身体一直发育不好,从小又黑又瘦,像个芦柴棒。
每次老妈都当笑话讲这段经历,我心里对父母是不满的,但不敢说,只能腹诽。想我前面已经有俩哥一姐了,我的到来肯定不被期待,死了到利索,省去不少事,所以才会在我没死时就扔掉。我觉得他俩有点草菅人命。
而且小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老妈是慈祥的。在课堂上老师要求写“我的妈妈”的命题作文,我总是搜肠刮肚想找出日常生活中老妈慈祥的一面,但想来想去,勤劳朴素善良的素材是有的,慈祥好像不太能联系起来。慈祥一词指向的应该是慈眉善美、和颜悦色、温柔平和……但老妈平时说话高声大嗓,几条街外都能听到,对我们和颜悦色时候很少,经常是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,惯用讽刺语气,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。
家里不养闲人,我们几个从小都要干力所能及的活。我从记事起,在家里烧火、洗碗、洗衣服,下地撒种、拔草、翻秧苗、撒肥料之类的,哥哥姐姐则干更重的活。辛苦是不怕的,大家都这样,但被大人冤枉心情就特别难受。一次晚饭后我洗碗,洗碗是在灶房,灶房是靠着东边院墙搭的一间披厦,父亲自己垒了一个大灶台,没有门,敞开的。从灶房到正屋有一段距离,那时没有电灯,黑灯瞎火的,我端着洗好的碗往正屋送,一不留神一摞碗全掉地下了。听到声音的老妈跑出来劈头盖脸地骂我,大意是说我不想干活,使性子故意把全家的饭碗打坏的,根本不给申辩的机会。我那时心里是难过的。暗暗下决心将来我孩子就是锅碗瓢盆都打了,只要不是故意的,我也不骂他。
随着年龄渐长,尤其是为人母后,我开始理解父母对我们的感情了。在那种贫困的条件下,为了填饱我们的肚子都是一件艰巨的工程,哪有心情表现出他们慈祥的一面?即使我自己,作为妈妈,在物质充裕、生活富足的现在,面对唯一的儿子,我还是常常作河东狮吼。如果问问儿子,我是不是慈祥的,估计也会得到否定的答案。所以,我觉得书上写的那些慈祥的母亲,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提炼.当然,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不容置疑的。
再困难的日子,父母都坚持让我们读书。邻居和家族里的人,经常在我父母面前说,让孩子上学有啥用啊?下学干活,帮家里挣点钱就不会这么穷了。我记得二奶奶直接说父母,你两口子傻啊,读书能当吃当喝啊,认识自己名字不就行了?
父母没有听这些劝说,他们俩都是没上过学的人,大字不识,他们不想我们也做睁眼瞎。
张纪娥,山东章丘人,现居河南信阳,大学教师,喜爱自由写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