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悉我的外婆昨日在马尼拉仙逝,享年96岁。
愿外婆安息。
外婆走后的第三天上午,我在整理我的房间时,在黄色的橡木地板上,拣到了一个淡黄色的小珠子。我猛然一惊。因为这个房间是我的书房兼休息室,几年来我整理过无数次,但从未在地板上发现过什么。我把这颗珠子放在手心里,在窗口边端详:这是一颗透明的珠子,淡淡的黄色在我手心投下淡黄的光泽。其大小和绿豆相似,却是圆的。
难道这是外婆离开前抛给我的吗?小时候童年我在福建,而外婆常年住在菲律宾马尼拉,她每次回国看我们时,都会带给我五彩缤纷的珠子和珠链,还有国外的巧克力和连衣裙。外婆还把一些珠链送给我家邻居的孩子们。珠子有的是单颗的,有的是成串的,有的小如绿豆,有的如花生般大小,有的如弹珠。那些珠链是用漂亮的珠子串成的,有红的,粉一红的,金黄透明的,浅紫透明的……有的珠链上还有镀金的镂空花一瓣,紧一贴在每颗珠子的两侧。
在那物质匮乏的六、七十年代,外婆带给我的这些珠子和珠链给了我多少梦想啊!我把这些珠链藏在我的一抽一屉里,在家时把珠链挂在颈上,但我并不佩戴珠链出去,因为那个时代很少有人佩戴珠链。我常常凝视着这些珠链,陷入五彩缤纷的幻想中,如安徒生童话里的小女孩。至今我都请楚地记得那些珠子,其中如水晶般透明的浅紫色和金黄色珠子,是我的最爱。这些珠子,至今还保存在我父母的公寓里。
外婆在菲国走后一连数日,罗得岛下了一场了百年不遇的暴雨。外婆走后的第七天是复一活节,阳光灿烂而温暖,普罗维登斯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,如悲伤被水洗过后的沉静。我的院子里,两棵梨树已经发芽了,郁金香含苞欲放,马醉木低垂着吊钟状的小白花,绣球花刚刚长出嫩绿的新芽。粉一红的杜鹃花和红色的木瓜花怒放着,白色和紫色的番红花在蓝松下静默不语,一蔟蔟浅蓝色的星星花散乱者着,如散落一地的星星。红色的山茱萸下,白色和黄色的水仙静静地开着。房前的三棵白色樱花盛开着洁白的花,而鱼池边的那棵垂樱,也已盛开一树粉一红的花朵。那些轻柔的如垂柳般的花枝,在春风里荡漾着,让我想起外婆的耳环,总是摇曳多姿。而那一树的灿烂,又让我想起外婆的笑容。
虽然外婆年迈时我到马尼拉探望过她,但每当我想起外婆,我的记忆仍是我儿时的记忆:年轻的外婆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,穿着典雅的短袖丝绸衣裳,戴着耳环,有着严谨的生活习惯和一颗善良的心。外婆是和张爱玲同时代的人,有着那个时代女性独有的优雅。她特爱干净,也一直都很健康,到九十多岁生活仍能够自理。晚年她戴着佛珠,常常念佛。几个月前我给外婆打过一个电话。当时她仍能够从舅舅家的二楼走到一楼,接我的电话,问我在美国的生活怎样,我说我会找个时间去菲国看她。没想到,那竟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次通话。
亲爱的外婆,您选择在这个春天离去,是怕我们有太多的伤感。您悄悄地走,在睡梦中驾鹤西行,没有过多地惊动爱您的人们。夕阳里,我望着那片远方的金色,想着您,想着您就在那片金色里的某个地方,那个我所未知的神秘世界里,平静的生活着。也许您正在远远地望着我,否则我的脸颊怎会有温暖的光?您的新居一定开放着鲜花,如这个春天的万紫千红。
让我用这个春天所有的花为您送行。让我把千言万语写在一片郁金香的绿叶上,托一片彩云带给您。
昨夜我梦见一个鲜花盛开、流水潺一潺的地方。我看见您打开了一扇春天的窗口,抛下一串彩色的珠链。我听到您对我说:「阿丹别哭,外婆在这里很快乐。外婆很想念你。」
(写于2010年4月7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