廊桥咏归
苏沧桑
这是2015年6月,江南的黄梅雨季开始了。
当我们穿过一场大雨抵达浙江最西南的庆元县,踩着苔藓,爬到森林深处一条溪流的中游时,朋友指着两个巨大的水坑对我们说:“你看,冰臼等了你们2.5亿年了,你们才来。”
庆元近2000平方公里的青山绿水间,掩映着三百多座古廊桥、古窑址、古地道以及浓墨重彩的诗书辞赋、唱词戏曲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静与美。我们穿过廊桥时,并没有惊扰到那些老人,他们在躲雨、聊天,声音很低,但有时会有一阵笑声,惊起几只雨燕,也惊起一幕幕过去的时光,人们在廊屋里祭祀、聊天、打牌、看戏、约会一位老太太和一位老伯在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廊凳上并肩坐着,她递过一颗杨梅,说了句什么,老伯仰天大笑,看上去他们不像夫妻,像常常见面的青梅竹马,或两亲家。
后来,又遇到很多老人。
月山村几乎看不到年轻人,两位老人在家里准备晚饭,巨大的铁锅里蒸着一小碗米饭。他86岁,她81岁,老太太扎着两根细细的极精致的白发小辫子,老头说她每年都在村里的“春晚”上表演补衣服、做鞋子。她最远去过县城,她最爱唱的歌是《东方红》,后来她唱了,脸上浮起少女般的红晕。走时我说,祝你们健康长寿,她嘴里也哇啦哇啦的。朋友翻译说,她~定要我们留下来喝茶吃晚饭,说吃了会长寿。800米深山里的西洋村,住着30多位留守老人,黄土墙,黑土瓦,云雾缭绕,美若仙境。一位老人看到陌生人都会笑,说:“路滑,走慢点啊走慢点。”
古老的桥和村,从容的老人,让我脚步放慢,心变得安宁,却又有点不是滋味。朋友说,为保护这些古村,他费了很大劲,政府也费了好大劲,可是老百姓也想住新楼房,吹空调,儿女回来才能待得住。审美与生活,是永远的矛盾。我们有什么权力让他们原地不动,供我们消费他们的古朴从容?
我忘了几乎所有廊桥的名字,我想它们共同的名字叫“故乡”,所有故乡共同的名字叫“老人”,每一个“老人”心里都有两个声音一
一个是:走吧孩子,走得更高更远,更有出息。
一个是:归来吧孩子,让我们一起在故乡的廊桥下慢慢老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