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子
爱的圣墙倒塌了,墙内蠕动着鲜血淋漓的肉体,暴露在血红,血红的夕阳下。
周涛已经在这里昏迷了三天三夜,此时灵醒了过来。他使劲地摇了摇头,任血点乱溅,这才回想起前些天店里没啥吃了,就在三天前他和尚雨婷出到街上想买点菜和面,他们正在柏油路上走着,一辆深红色的奔驰在马路上开的飞快,向他们这边驶来。刹那间,一声长长的刹车声让空气瞬间凝固,雨婷手中那灰白色的伞砰的一声,掉落在了地上。雨点狠狠的砸在上面,雨伞摇摆不定。而雨婷,则脸色苍白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。鲜红的血以后脑勺为中心,向四周,慢慢地散开。又一瞬间,那辆车又撞毁了洁白的墙壁,顿时,砖呀!瓦呀!泥皮呀……铺天盖地地向他砸了下来,让周涛原本低沉的脸变得麻木,他强忍着左腿和头部的伤痛急速的扭过头,面无表情的看着车肇事逃逸。又很快地看了倒在血泊里的雨婷,脸上不时有泪水划过。那一时刻,仿佛连光速都显得很慢了。雨,仍旧在下,下得很大,向大地射出了无数的锋利的箭。似乎要穿透他那脆弱的心。
他还在努力地回想着什么?眼前又驶来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,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人,他慌忙走到周涛跟前,半蹲着身子,问:“涛涛,你没事吧!”周涛声音微弱地回道:“我没事,哥哥,你知道尚雨婷哪里去了?她是不是……已经……”
“她被家人带到医院抢救去了,可是……”哥哥周波声音颤抖地说。周涛紧绷着脸皮:“可是怎么了?你说呀!哥哥。”
周波心疼地看着弟弟血肉模糊的左腿,又瞅着他受伤的头部,说:“她可能已经抢救不过来了,我听她家人说她头部大量失血,脑浆绷裂……”
周涛神情恍惚地说:“我不相信,我不相信,我要去见她。”哥哥抱起了周涛,说:“啥也别说了,我这就带你去医院……”周涛坐在副驾驶座位上,闭起了眼睛,他又昏迷了过去。这次他恍若游荡在梦幻里,他梦到了那个小山村,梦到了自小玩到大的兄弟,朋友们,梦到了父老乡亲们,梦到了这些年家乡的变化,还梦到了他和她的相知相恋,以及他们在一起的日子……
第一章:上学
这段故事得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讲起,在沟壑纵横的大西北,居住着一群善良,朴实,又憨厚的人们,尽管他们有时会缺吃少穿,食不裹腹,但他们从不怨天尤人,抱怨上天带来的不幸与不公,他们深知,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给予,如果真有上帝存在,那倒要感谢上帝赐给他们这仅有一次的生命,让他们尝试生活的辛酸与苦辣,品味人生的坎坷与荆刺。
时值1987年八月中旬,正是秋收时节,你看,那金灿灿的胡麻,它们就像是一碧千里的金子,在田野里摇曳着;你再看那遍地的荞麦花,也像极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在向人们展示着她们美丽的风姿;那弯了腰的谷子,糜子,头总是面朝着村庄,似乎也在向人们诉说着:“我们已经成熟啦!你们赶快来收割我们吧!”那迎风站立的高粱也耐不住寂寞,同火红,火红的阳光玩耍着;同微微吹拂的风儿玩耍着。阳光使劲地烧灼他们,他们却故意和阳光作对,偏偏屹立不倒;风儿使劲地吹拂他们,他们齐刷刷地撇撇腰,待风儿过去后,又齐整整地站了起来……
仅有七岁的周涛正跟着二姐和妈妈走在羊肠小路上。只见妈妈将三把镰刀从右胳膊换到左胳膊上,说:“这几年的收成较前些年好多了,可是家里的人却五零二散,农忙的时候连个收割粮食的人都没有。”周涛听完妈妈的话语后,偷偷地扫视了一下她,只见她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又增添了许多皱纹。二姐听完妈妈的话语,便说:“那有啥办法?我大姐七年前就被我舅舅叫到他们家拉扯我的小表弟去了,而我三弟周波如今又在上中学,当下咱家的丁当劳力,就只剩我爸和咱俩个了。”
周涛听完二姐的话后,带着不服气的语气对二姐说:“咋就只剩你们了,难道我不算人吗?”
话音刚落,二姐便和妈妈相视一笑,随后二姐拈着周涛的耳朵说:“你当然算人啦!谁说你不算人呢?”妈妈紧跟着说:“是人不假,可你给咱们家里帮不了多大的忙啊!”
听完这话,把个周涛急得眼里只冒金星:“对,我是捉不住镰把,收不成粮食,可我总能给你们端茶送水,送些干粮啊!”这话倒把妈妈和二姐逗得乐开了花。
二姐抬头瞅去,路的尽头已看不见了爸爸的身影,她急忙对妈妈说:“估计我爸这一阵都到地里了,咱们还在这里说笑……”妈妈闻言也说:“那我们赶紧朝胡麻地里走。”
走不许久,就到胡麻地里了,这块地不过五六亩大小,呈半圆形,种的不全是胡麻,当中央还种着一亩多洋芋。当时,周涛看到爸爸已经拔了不少胡麻,又见妈妈和二姐相继蹲在地里收割着胡麻,他也学起了大人模样儿,跪在地里,拔起了胡麻,可他毕竟年龄还小,没有力气,没有经验,根本拔不了,东头一根,西头一根,瞻前顾不了后……二姐一边用镰刀割着胡麻,一边笑着对妈妈说:“妈,你瞅涛涛。”
妈妈转头一看周涛,便说:“你能拔个啥哩!快别拔了。”他还不服软,心说:‘小小的胡麻,我有啥不能拔的。’可一看手上肿起来一个血泡,怪疼,怪疼的。就连忙走到妈妈跟前:“妈,你看。”他算说算将右手伸到妈妈眼前。妈妈本来性子急,看到儿子手上的血泡,便气急败坏的说:“叫你不要拔了,不要拔了,你就是不听,这下好了吧!”二姐也看到了周涛手上的血泡,说:“一个血泡,没啥关系的,过上两三天,它自然会消的,你这下别拔了。”周涛就听了妈妈和二姐的话,垂头丧气地说:“那好吧!不拔就不拔,有啥大不了的。”
今天的天气不怎么热,却把爸爸,妈妈和二姐累的气喘吁吁。只听二姐喊道:“涛涛,快把馍馍和西瓜包包提过来。”在南头玩耍的周涛听是二姐的声音,他就提着包包,‘咯吱,咯吱’地走到了地中心,说:“你们快吃吧!我还要继续挖我的小窑洞去哩!”
妈妈看着周涛的脸蛋:“哎哟!你瞅,多像个土贼。”边说边笑着。二姐也瞅了一眼周涛,同妈妈一块‘咯咯咯’地笑了起来。爸爸却一直沉默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他只顾着吃左手的西瓜和右手的馍馍。
此刻,天已接近黄昏,隐约瞧见周玉成夫妇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。后头跟着周佳欣和周涛俩姊妹。佳欣被妈妈叫到灶房里做饭去了,周涛随爸爸进了窑里,透过灯光,他看见爸爸那落满尘土的脸,便赶忙取起了洗脸架上的脸盆,跑到灶房的水缸里舀了两马勺水,又端到窑里,供爸爸洗脸。
直到晚饭时分,母亲贾慧敏对丈夫说:“涛涛眼看八岁的人了,明年开过年,快叫他上学去吧!”周玉成说:“原本我思想家里缺少劳力,不如叫涛涛在家里劳动,可……”话音未落,就听贾慧敏变大声呛说:“七八岁的娃娃,能劳个啥动?”
其实贾慧敏就这么个特点,也是她唯一的优点,心直口快,不耍心眼,待人热情,诚恳,和周玉成结婚近二十年天气,夫妻俩总少不了磕磕绊绊,但她从不计较什么得失,她明白两口子搭伴过日子,要整整一辈子光阴哩
吵吵闹闹都很平常,重在相互理解,相互包容。没必要赌一时之气,而闹得人离家散。所以她赢得了庄坊邻居的一致好评。
这时候,周玉成双眼盯着贾慧敏:“我也没说啥呀!看把你急成啥样儿了?”
一旁的周佳欣害怕他们又会吵架,便急忙插言:“其实当今这世道变了,人不识字,没有知识,就意味着会被社会淘汰,我认为还是让涛涛上学为好。不要像我,有时候跟集买个东西,连商品名称都认不得……”说到这里佳欣欲言又止,立时陷入了沉思,好像她在抱怨着什么?又像是懊悔着什么?
是啊!就在佳欣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因为家庭条件低劣,加之农忙,父母无暇顾及家里头的零碎活儿,周玉成两口子斟酌再三,决定让佳欣退学回家,这样,一来能为他们分担肩上的重担,二来,也可以减少上学费用。
当时周佳欣仅仅十来岁,根本懂不得人情世故,也分辨不开什么是对?什么是错?总之父母的话就是对的。从此以后,她便离开了学校,当起了农村姑娘。但她对知识仍然充满着向往。经常赶着一群羊,出山里放。如果遇到识字的大人们,她就上前让他们教她认字。这些大人多都是佳欣的大大和爷爷,他们见这女娃这么热爱学习,便撇下羊铲,专心致志的教她。有时羊跑的无踪无影了,当佳欣认识几个字后,便漫山遍野地寻找去了。
这些年周佳欣也认得了不少字,但那种学习方法甚为笼统,在知识分子的眼里,她仍旧是个文盲。
周玉成当然明白女儿欲言又止的原因,只见他脸色惭愧地说:“佳欣说得没错,自从咱们国家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,就着力发展科教兴国战略,近年来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栋梁之才,他们为国家的建设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”他咽了一嘴饭,继续说:“所以我决定明年叫涛涛报名上学去吧!”
贾慧敏听完男人的话,满面的愁云立刻消失殆尽,她笑着对周玉成说:“咱也不指望他以后能考上清华,北大,只要能多学些知识,认得些字,不被人家欺负就很不错了。”
可怜天下父母心,家里的活儿多苦多累,他们都愿自己承担,无论如何?也要把儿子送上知识的殿堂去学习。他们深深的懂得:自己刨了一辈子地球,绝不能叫儿子再刨一辈子地球,这种生活可真是生不如死!这就是所有父母的心愿‘望子成龙’,‘望女成凤’。当然,周玉成两口子也希望周涛有朝一日能够功成名就。
光阴荏苒,日月似箭。转眼间,已经到了交九的时节了,大西北的老百姓们这个时候基本上都闲下来了,这里的粮食作物一般都是一年两熟。所以冬天是他们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日子。
这天,天空中飘着鹅毛般大的雪花,你瞧,它们多像仙女的眼泪,一滴一点地洒落人间,也许仙女想到人间生活,而她们又无法下到人间,才故意把她们的眼泪做成了六角形,以展现她们的美丽,叫世人都能看得见,用她们的美丽装点人间。
周涛看着六角形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着,他忽然兴致高昂地对妈妈说:“妈,我想串门子去了……”贾慧敏说:“外面下着雪,你不嫌冻么?”“雪又下的不大,我去去就回。”周涛说着话就跨出了门槛,向大门外走了。
周涛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他翘首望去,路边的白杨树已没有了往日的繁茂,所剩的只有些残枝败叶,随着一股寒风的吹刮,他似乎还能听到枯木无助的喘息和哀嚎声。此刻,周涛心里想着:‘可惜了这么好的雪景了,都没有好的景物衬托……’
当然周涛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观赏景色的,他是专门找二爷说书的,二爷名叫周邦儒,在户先中排行老二。
原来周涛所在的这个村庄名叫周家河村。周家河村方圆近千里土地,居住着二百多户人家,他们几乎全姓周,只有个别户是外姓。他们分别是张姓,李姓和王姓,只有十几户人家。而剩余的周姓人家,他们是一个祖先的后代,相传他们的祖先名叫周志恒。在明朝朱洪武年间,大迁移,迁移至此,后来便定居在这里。周志恒共育有五子,其他四子分别娶了婆姨,也都有了儿女,唯独第五个儿子没有娶妻生子,半路还给夭折了。
周志恒觉得家里人口众多,养活不过来,便给四个儿子另了家,让他们自食其力,养活自己的婆娘娃娃去。此后慢慢的就形成了四个门槛。各个门槛里都繁衍生殖了后代。
到了现在,这四个门槛里,就繁衍生殖了九百多口人,属二门槛的人口最多,有四百三十七口人。周涛就属二门槛的人。据周涛所知:二门槛辈份最大的是‘文’字辈,也就是他的太爷辈,他一共十一个太爷,他们长大成人后,祖爷分别给他们娶了妻室,这就等于给他们另了家,另家以后,祖爷管不了,也没能力管,只能让他们各过各的生活了。
接下来是‘邦’字辈了,就是周涛的爷爷辈们,爷爷辈的有二十几个。周涛的亲爷爷名叫周邦德,周邦德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,他生前一共安葬了四个老人,还拉扯了一双儿女,而奶奶在他们结婚不到十年天气,就得了乳腺癌,当时医疗条件有限,家里又穷的可怜,便早早地离开了人世。整个家庭的重担就落到了爷爷一个人的肩上,但他意志坚定,百折不挠,安葬了四个老人,又拉扯了两儿两女。当时生活十分窘迫,爷爷又饱受疾苦。便在他七十二岁那年里就与世长辞了。
那个时候,周涛只有四岁,根本不记事,对爷爷的印象十分模糊。
而他今天要找的周邦儒是四太爷的二娃,排行也是他们众兄弟中的老二。此刻他已经到了二爷家了,他轻手轻脚地掀起了厚重的门帘,走进了窑里。只见炕北坐着个头戴鸭舌冒,面色红润,脊背佝偻,下巴处还留着几根胡须的中年人;那人正是周邦儒。他手里逮个烟锅,‘吧嗒’‘吧嗒’抽着烟,从他嘴里冒出的烟圈就像工业油烟一样,熏的满窑都是,还怪呛人的;炕南坐着一位妇人,那妇人也是红润脸庞,看去也就四十来岁年纪,她正是周邦儒的老婆,周涛的二奶奶,二奶奶正纳着鞋底子,炕上铺着金丝绒炕单,在炕底端叠放着两床深红色的盖头。周涛又瞅了瞅窑掌,只见那儿放着个六合柜,柜的左面有一张老式写字台,写字台上摆放着一个电壶,几个喝水杯子,还有些洗脸用具,在写字台对面放着一个洗脸架,洗脸架上有个洋瓷脸盆,而洋瓷脸盆的上头,靠墙洼处挂着一个镜子,左面还挂着一个玻璃框子,玻璃框子框子上有几张照片,分别是周邦儒两口子的结婚照,还有他们的亲戚,儿女。
周涛迅速地打量完毕后,便问二奶奶:“今天我来你们,咋没见你们的狗,它平时可凶了,我特别害怕。”二奶奶算纳鞋底子算说:“我也不知道它跑哪里去了?”
在农村家庭里,几乎家家户户都喂养着狗,喂养狗有许多好处,它能为我们看家护院,以防小偷到家里盗取东西;陌生人来临时,它绝对第一时间接客;还能震慑各种飞禽走兽的糟蹋,譬如狐狸偷吃鸡呀,猫偷吃食物呀……
二奶奶看见周涛身上只穿着一身秋衣,便又说:“瓜孙子,这么冷的天,你难道不冻么?”周涛回复道:“噢!我从家里走的急,忘了穿了……”他扫视了一眼二爷,又对二奶奶说:“再说咱们两家离得不远,才不到一里路,我刚刚走上来也不觉得冻。”
此时周邦儒开口说话了:“孙子,你一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!今儿个登门,所为何事呢?”
周涛听妈妈说过:二爷年轻时,读过不少书,一直念到高中哩!然而就在高考时他掉以轻心,以至名落孙山,没有考上大学,他有心复读,可家庭经济有限,没钱供帮他,他便只有回家拷牛后半截了,但他毕竟是个识文字人,嘴里时常会说出一些‘之乎者也,子曰诗云的话来。
周涛自然见怪不怪了,他听完二爷的开场白后,便嬉笑着对二爷说:“真是啥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呀!我今天来还想让您给我说书哩!”
周邦儒眯着眼缝说:“那你想听哪一段儿呢?”周涛坐到了炕栏边上:“您不是说:说起书来,总少不了秦皇,汉武,唐宗,宋祖吗?我今天想听唐宗的故事……”
周邦儒听完周涛的话后,他慢慢地抬头瞅向了门外飞舞的雪花:“那好,我就给你讲讲《薛仁贵征东》的故事吧!”
(未完,待续。)